“再这么啰嗦下去,那石冢怕是撑不住要裂开喽。”
群情激愤,褒贬不一。然而仅有少数看客,同样将“人不为己,天诛地灭”奉为金科玉律,将心比心,以为自在老人所言不无道理。
叵奈受大势裹挟,为免沦为众矢之的,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唾沫淹死,这一小撮人马也不得不窝藏心迹,随波逐流了。
只苦了戚宝与穆多海率领魔众舌战群修,针锋相对,竞相骂道:“放你娘的狗臭屁!”“被拿去补封印的是老魔,尔等鼠辈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。”“当真事不关己,高高挂起。”“易位而处你们谁愿意?”
却说横眉既为人仙,耳聪目明自非寻常,既有心探听,当然一字不漏窥得众议,因谓自在老人曰:“听听。你且听听。何谓公道自在人心!”
“私心而已,不足为凭。”
“万众一心即为公。”
“尔所谓‘公心’,与那娃娃的意愿有何干连?”
“他若不愿又当如何?”
“道友小人之心了——”自在老人本趁机想夸一番宠渡侠骨柔肠,对此大是大非自然拎得清;可话刚出口便觉不妙,暗恼道:“一着不慎,要被他偷梁换柱。”
果不其然,横眉仿佛抓住了某个破绽,猛然间气势咄咄,“那便是愿意咯?”不容对面应声,即连珠炮般喋喋不休,道:“既甘愿,何须再问?若他不愿,终须强掳。
“事急从权,吾辈行走四方当知机变,最忌一味循规蹈矩。
“既然问与不问结果都一样,那又何必空费唇舌,耽搁这许多时候?不若直接取而用之。”
“夏虫不可语冰。”自在老人蹙眉轻叹,“如你这般颠倒黑白,张冠李戴,纵有百口亦莫能辩。”
“同感。”老祖迫得常自在濒于词穷,语调也随之轻快起来,——状似斗胜的公鸡,“井蛙不可言海也。”
要不说是人仙级人物,连斗嘴的功夫都出神入化。横眉老祖前与黑风老妖,现与自在老人,耍起嘴皮子来比凡众高出好几楼。
字字珠玑。
句句在理。
个中急思与巧辩,非等闲所能应付。若换了一般人,别说你来我往,单是气势就被压得死死的,必然支支吾吾,连半个字也吐不出口。
如此局面,老祖却能连胜两场,万众只觉得热闹。殊不知宠渡忽而福至心灵,不期然从这场看似再寻常不过的唇枪舌剑中,嚼出别样的玄机与锋芒来。
再细一咂摸,不由悚然。
这非止口舌之争!
更是道之争!
心之争!
常自在一心“自扫门前雪”。
老祖却管“他人瓦上霜”。
二者截然相反。
道不相谋,两家都想趁机否定彼此坚守了数百上千年的路,借以动摇——甚而摧毁对方的道心!
一念及此,宠渡冷汗涔涔,“原来人仙斗法,心境较量远比法宝神通的交锋更为凶险,无形无质,哪怕中招了犹不自知。”
即如当下,自在老人一时不察稍逊半筹,就此落了下风,心境势必因之遭受冲击。
冲击有多大,宠渡无从揣测,但据老人萎靡的神色来看,料也不小,于是暗自决计道:“老前辈三番五次相护,相助,与我有天高地厚之恩,不可不报。但凡能助他弥合道心,死亦何妨?”
想来合该天数,正值宠渡苦思时,横眉老祖竟得势不饶人,意欲乘胜追击,再发诛心之论,道:“再者,他仍是我门下弟子,受老祖我差遣也属分内之事,应有之义。
“如何轮到你一外来者擅干本宗事务,在此狺狺狂吠,指手画——”
话音未落,蓦地“刺啦”一响。循声顾望,原是宠渡正将身上的净妖道袍撕成两半摔在地上,“不劳横眉道长费心。”顿了顿接着说:“若前辈不提这茬,晚辈险些忘了。
“道不同不相为谋。小子毕竟野惯了,更宜退宗自修,从今往后与贵宗再无半点瓜葛。
“只事前未与前辈招呼,实感愧——呣……此言差矣。依前辈刚才所说,如若恩允此事则毋需招呼,不允的话我也要强退,故而招呼不招呼结果都一样。
“既如此,又何必多此一举,耽搁那许多时候?”
“好好好。”虬髯客拍牛背而叫绝,“好个以彼之道,还施彼身。”
常自在仰天狂笑,“吾心宽矣。”
万众见状咋舌,面面相觑:几个意思?
撕袍断义?
净妖弟子的名分千金难买,说不要就不要了?
果然是魔头!
常人何来这等魄力!
可如此一来,岂不就是……
与外人的心思一般无二,以童泰、叶舟为首的倒魔派却喜闻乐见,直呼大快人心,亟欲普天同庆,不禁奔走相告,只因宠渡此举无异于干犯天下之大不韪——
公然叛宗!
别说依玄门惯例了,单从净妖宗规而论,也是极恶大罪。
罪在不赦。
按律……当诛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