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贺一惊,再往前一看,却见里面气氛极其可怖,侍御数百人皆持兵,期门武士陛戟,陈列殿下,而百官群臣毕至,个个沉着脸,有人低着头好似在数地板木缝,有人同情地瞧了刘贺一眼,旋即挪开了目光。
而陛前,有大将军大司马霍光捧斩蛇宝剑立于侧,皇太后上官氏则穿着上红下黑的庄重盛装礼服,外被珠襦,值得注意的是,她直接坐在阼上陈设的武帐之中这是太后临朝听政的标志!
“母后。”刘贺行礼,或是被石显打过招呼,对今日场面有所预料,他居然没有吓坏。
上官太后却不搭理他,更没有像往常在长乐宫那般,和颜悦色地让皇帝免礼。
这位十六不到的小姑娘很清楚自己要扮演什么角色,只故作肃然,按照剧本对外祖父霍光道:“大将军、丞相,读奏吧。”
尚书令轻咳一声,开始宣读那长长的奏疏。
“丞相臣敞、大司马大将军臣光、右将军臣安世、御史大夫臣义、宜春侯臣谭、太仆臣延年、太常臣昌、大司农臣延年、宗正臣德、少府臣乐成、廷尉臣光、执金吾臣延寿光禄大夫臣吉等顿首死罪!”
只要是在场的,殿中每个人都署了名,如同投名状一般,一旦开始,废帝之事便再无回旋可能。
而刘贺,就只能伏在地上,冷汗津津地听着自己那些“罪状”。
“孝昭皇帝早弃天下,无嗣,臣敞等议,昌邑王宜嗣后,遗使者奉节征昌邑王典丧。服斩缞,无悲哀之心,废礼义,居道上不素食,使大奴劫掠女子载衣车,纳所居传舍供王淫乐,到济阳,求长鸣鸡斗之,为人后者为之子也,而昌邑王不孝如此!”
这些事当时无人发难,可作为使者之一的丙吉都一一记下,就等着今日呢!
接下来轮到刘贺到长安的表现了,他明明听了龚遂的建议,每次都哭得很伤心,几乎没有做错的地方,却被说成“哭而无泪,心中不哀反喜”。
至于他正式即位后,因为那段时间刘贺膨胀,罪状就更多了。
除了确实是他下令,让从官持节出宫、许给他们二千石印绶外,昌邑奴仆们干的每件事:出宫买鸡豚自食,酒后于酒肆中调笑胡姬,市中大声喧闹等,都算成刘贺之过,两百多人,一个一件,加起来也够多了。
而在丧期后的饮酒作乐狩皇帝慈仁节俭为太宗,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后,行淫僻不轨。诗云:藉曰未知,亦既抱子。五辟之属,莫大不孝!”
以上种种,淫乱其实是小事,重点就是两个字:不孝!对孝昭不孝,对太后不孝,对列祖列宗不孝,违背了大汉的政治正确。
“周襄王不能事母,春秋曰天王出居于郑,由不孝出之,绝之于天下也。天子所以永保宗庙总一海内者,以慈孝礼谊赏罚为本,不孝者非人哉,焉能为天子?”
“昌邑王虽谒于高庙,然昨夜大风起,高庙灵位震动,此祖宗寓意。昌邑王不可以承天序,奉祖宗庙,子万姓,当废!臣等昧死以闻。”
“可!”上官太后也早就听倦了,尚书令话音刚落,便想要结束今日之事。
霍光始终不发一言,此刻才走过来,惋惜地说道:“事已至此,请王起拜受诏,交出天子玺绶。”
刘贺抬起头,他顶上的冠冕已有些歪了,此刻有些可怜地哀求道:“大将军,朕曾听说,天子诤臣七人,即使是无道也不会失去天下,朕固然有错,难道就不能改么?“
霍光板起脸:“高庙震动示以天意欲废,皇太后诏废,安得天子?”
说完一挥手:“大司农,解其玺组!脱其冠冕!”
理论上,直到此刻,刘贺才正式失去了皇帝之位,而是废帝罪王,旁人可以触碰他了,但即便如此,郎卫和大臣们还是有些犹豫,倒是田延年无所畏惧,立刻奉命上前,要对刘贺动手,夺其玉玺。
不想田延年尚未靠近,刘贺却忽然站起身来,将传国玉玺高高举起,他记起石显说过,前后少帝的凄惨下场,竟觉得一旦被废必死无疑,求生欲占据了上风。
刘贺本来打算拼死一搏,将手里的传国玉玺对着霍光脑袋砸过去的,砸他个脑浆迸裂,但在最后关头却怂了,只顾得上将玉玺对准不远处的阼阶,作势欲摔!
“都都不许过来!否则,朕的头,就要与玉玺一起,俱碎於阶上了!”
PS:第二章在晚上。